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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渺渺集】223 降魔变

《降魔变》出自莫高窟北魏第254窟。画面中央,释迦结跏跌坐于菩提树下的宝座上,左手持袈裟一角抚于胸前,右手置右膝,作降魔印。释迦两侧是魔王波旬的军队,魔怪们手持武器正在围攻释迦。左侧下部,表现魔王三个女儿诱惑释迦的情节,三个魔女着鬼兹装,戴宝冠,披大巾,腰束长裙。释迦以静定之心与神通力,顷刻间将他们变成丑陋的老妖怪。

虽然暂时去不了敦煌,不能亲眼目睹莫高窟的精湛神伟,但最近在上海的“何以敦煌·念念回响”公益展,系统展出了5座莫高窟经典复制窟,50幅涵盖早中晚期的壁画代表作,6件藏经洞遗书及7件复原乐器,其中就有第254窟《降魔变》复制作品。“降魔变”描绘的正是佛教创始人释迦牟尼在成就无上正觉(即成佛)前,与波旬进行最后决战并取得胜利的关键时刻。

说来惭愧,我对佛教文化了解不多,甚至在这次展览前,连波旬是谁也不知道。内心猜想,波旬会不会是道的化身,来考验释迦的修行以判定其能否成佛。秉持着不懂就问、不怕丢脸的精神,我问讲解老师:“波旬为什么不让释迦成佛呢?”讲解老师略带诧异地说:“当悉达多太子(未来的佛陀)在菩提树下即将悟道时,魔王波旬感到恐惧和愤怒,因为一旦太子成佛,他的魔宫势力将会衰减。于是波旬派出他的魔军和三位美丽的女儿,试图用武力威吓和欲望诱惑来扰乱太子的禅定。”原来竟是最朴素的道理——坏人不想好人得道!唯恐好人得道后,坏人遭到反噬,受到惩戒。

讲解老师继续介绍道,后世流传的还有另一个关于“降魔变”的隐喻,即壁画中那些形态各异的魔军,恰恰对应着人们内心的种种“心魔”。狰狞恐怖的魔军隐喻我们的愤怒、憎恨、恐惧、焦虑,即为“嗔”;妖艳诱惑的魔女隐喻我们的贪爱、欲望、渴求,即为“贪”;魔王波旬的傲慢与怀疑隐喻我们的我慢、犹豫、无知与怀疑,即为“痴、慢、疑”。这五种根本烦恼,在佛教中被称为“五毒”,它们才是我们生命中真正的、需要去降服的“魔”。

最终,悉达多太子岿然不动,以无限的慈悲和坚定的意志,伸手指地,请大地作为他累世修行的见证。最终地神涌出,证明了他的功德,魔军瞬间溃败。这一事件被称为“降魔成道”。

这幅作品给我带来非常震撼的启发——外魔是真实存在的,是上天设计的历练和考验,战胜外魔的本质就是战胜内魔。外魔可以是具体的人、事、物,是来自外部世界的挑战、诱惑、打击和磨难。这些外部挑战并非偶然,它们扮演着“考官”的角色,其真正目的是为了引发并考验修行者的内心。在与外部困境搏斗的过程中,我们真正要克服的,是这些困境在我们内心所激起的恐惧、贪婪、愤怒、犹豫和怀疑。正是通过这一场场内外交困的战斗,我们才得以同时净化外在的干扰和内在的不纯粹,最终抵达圆融的得道之境。降魔是成道的必经之路,修道之路自有天地为证。

我在想《西游记》是否便是我所悟得的最生动演义。孙悟空师徒路上遇到的每一个妖魔鬼怪,都对应着他们自身的某种性格缺陷。比如孙悟空的好胜斗勇、猪八戒的贪恋食色。降服外在的妖魔,其象征意义就是战胜了内心的邪念。最终到达西天,取得真经。现代人也有现代人的真经,真正的修行不在深山老林的寂静之中,也未必是皈依佛门日日诵经,而就在纷繁复杂的俗世里。通过应对各种人情世故、顺境逆境,检验和锤炼自己的禅定与智慧,所谓“佛法在世间,不离世间觉”。

灵光一现的顿悟,是作品、时机与心境恰逢其会的共鸣。我与这幅《降魔变》似乎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缘分,今年8月在工作出现极大困难的最低谷时,我与朋友相约到中华文化宫看白瓷展,却意外看到了一个敦煌莫高窟的静态展,当时还跟朋友说起,敦煌是国内为数不多我想去的地方。这个巧合我也没跟其他人提过,谁知道10月有一天,我室友突然给我发来了“何以敦煌·念念回响”的展讯,正好就在家附近。我才知道原来这个展览去年也来过上海,吸引了人山人海的群众前往。这次也一样很难预约,可我随手就约到了我生日的那一天。这种种的巧合,才让这幅《降魔变》最终出现在我眼前。

更巧合的是,我正置身于一场前所未有的风暴中心。回望这一年,更是仿佛在峭壁上跋涉,一次又一次地陷入险境——从生活到工作再到家庭关系,从具体的事物到无形的人际关系,外部的危险和试炼无处不在。然而,正如壁画中的修行者释迦,于千军万马中,竭尽全力守住本心、持守善良、屹立正道,便是我触底不退的印证。这一年,像是我个人的“降魔变”,关隘一重又一重,山岭之后仍是更高的山,但我既已一路过关斩将,我也深深相信,前山可平,此山亦可越。

这跨越千年的共鸣,并非偶然。我想,并非我发现了艺术,而是艺术穿越人海,认出了此刻的我。在生日的这一天,于这众多的机缘巧合中,与这幅画相遇,仿佛是一种冥冥之中的指引,是一份无上的祝福与安排——愿我持如如不动之心,在此生的修行中,证得那份属于自己的究竟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