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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星集】001《1984》

乔治·奥威尔以其敏锐的洞察力和犀利的文笔审视和记录着他所生活的那个时代,做出了许多超越时代的预言。

  • 乔治·奥威尔的《1984》是一种情绪的表达,同时也是一种预兆。他表达的是一种对于人类未来近乎绝望的情绪,同时也预兆,除非历史的进程改变,否则全世界的人都会在不知不觉中失去大部分人类的特质,变成没有灵魂的机器人。
  • 这种对人类未来绝望的情绪与西方思想中最基本特征之一,即对人类进步以及人类创造正义与和平世界的能力怀有坚定的信念,形成鲜明的对比。这种信念来源于古希腊和古罗马的思想,以及基督教《旧约全书》中提倡的救世主观念。《旧约全书》中的历史哲学观念认为,人类会在历史的长河中成长和发展,并最终会实现他们所有的潜能。它假设人类会充分发展理性与爱的能力,并因此理解这个世界,从而能和同伴以及自然共存,同时他们也能保留个性和完整性。普遍的和平和正义是人类的目标,先知们坚信错误和罪恶即使有得势之时,“末日审判”最终还是会到来,救世主便是这种信念的象征。
  • 尽管反乌托邦作品有如此多的不同,但是在一个基本问题上它们是一样的,这是一个哲学的、人类学的、心理学的、可能也是宗教的问题。这个问题是:人类是否可以这样转变,变得忘记自由的渴望、尊严、完整性、爱——也就是说,人类是否可以忘记他是一个人?或者人类本性是否有一种推动力,可以对违背这些人类基本需求的事做出反应,然后通过努力去将这个野蛮无人性的社会变成一个有人性的社会?
  • 奥威尔的《1984》对于“人类本性可以如何被改变”这个问题有着独到的见解。下面我就谈谈一些更具体的“奥威尔式”的概念。奥威尔最直接的贡献是在《1984》中假设了1961年和随后的五到十年之间的事情,并将独裁社会和原子战争联系了起来。
  • 领袖们都清醒地意识到,他们事实上只有一个目标,那就是权力。对他们来说“权力不是手段,而是目的,权力意味着他们有能力制造无限的痛苦和去折磨他人”。权力,可以为他们创造事实,创造真理。
  • 我们社会最典型和最具破坏性的发展趋势——人越来越工具化,越来越根据自己的利益和位置来改变事实。

    正文

  • 他对着那张纸呆看了一会儿。电屏里已经换播刺耳的军乐。奇怪的是,他似乎不仅失去了表达自我的力量,甚至忘了他本来想说什么。在过去几周里,他一直在为这一刻做准备,从未想到除了勇气还需要别的什么。真正动笔不难,需要做的,只是将他大脑里没完没了、焦躁不安的内心独白转移到纸上就行了。这种情况实际上已经持续了好几年,然而在这一刻,就连这种独白也枯竭了。另外,那处静脉曲张的溃疡又痒得难受,可是他不敢搔,因为一搔就会红肿发炎。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除了面前纸上的空白、脚踝上方的皮肤痒、电屏里尖锐刺耳的音乐和喝酒造成的一丝醉意,他别无感觉。
  • 然而有那么一两秒钟,他的眼神有可能泄露了感情,这可想而知。正好就在那一刻,那件具有重要意义的事情发生了——如果说它的确发生过。就在那时,他和奥布兰四目相望。奥布兰已经站起身,刚才他把眼镜取了下来,那时正以他特有的动作戴眼镜,然而就在他们四目相望的不到一秒钟时间里,温斯顿就在那一刻知道了——对,他知道了!他知道奥布兰在跟他想着同样的事。一个确凿无误的信息已经传递过来,似乎两人的大脑都打开着,通过眼睛,思想从一个人的大脑流入另一个人的大脑。“我跟你一样,”奥布兰似乎在对他说,“我完全了解你的感受。你的蔑视,你的仇恨,你的嫌恶,我全知道。不过别担心,我站在你这边!”接着那心领神会的片刻转瞬即逝,奥布兰的脸色变得和别人的一样,不可测知。全部经过就是这样,可是他已经开始对这件事是否发生过没有把握了。这种事情永远没有后续,所起的全部作用,不过是让他在内心保持一种信念或希望,即除了他自己,还有别的人也与党为敌。
  • 致未来或过去,致思想是自由的、人们相互各异而且并非孤独生活着的时代——致事实存在不变、发生过就不会被清除的时代:从一个千篇一律的时代,从一个孤独的时代,从老大哥的时代,从双重思想的时代——向您致意!
  • 或早或晚,塞姆会被蒸发掉,温斯顿忽然想到这一点并对此深信不疑。他太聪明了,他看的太明白,说得太露骨。党不喜欢这种人,总有一天他会失踪,这明明白白写在他脸上。
  • 跟温斯顿不一样,她了解党的禁欲主义的内在含义:不仅因为性本能会造成一个自成一体的世界,那是党无法控制的,因而可能的话,一定得把它消灭掉,更重要的,是性压抑能导致歇斯底里,这求之不得,因为它能被转化成对战争的狂热和对领袖的崇拜。她是这样说的:“你做爱时,耗尽了全部力气,然后你感到愉快,对一切都无所谓。他们不能忍受你有这种感觉,他们想要你时时保持精力充沛。所有这些来来去去的操练、欢呼、挥舞旗帜等等,都无非是另外的性发泄方式。如果你内心感觉愉快,你干嘛还要为老大哥、三年计划、两分钟仇恨会以及所有别的操蛋玩意儿激动?”
  • 独处和安全是种身体上的感觉,不知为何,它跟身体上的疲累感、扶手椅的柔软感以及窗外吹入的微风拂在脸颊上的感觉掺杂在一起。那本书让他读得入迷,或者说得更准确一点,它给了他安心的感觉。从某种意义上说,那本书上所写的内容没有什么他不知道,但那正是它吸引人的部分原因。如果他有可能把自己的零乱思想整理出来,书上所说的正是他会说的东西。它是由另外一个跟他具有类似思想的人写出来的,但在能力、系统性和无畏精神方面,此人比他强了许多倍。在他看来,最好的书本是告诉你一些你已知事情的书本。
  • 统治集团之所以下台,会有四种情形,要么被外部势力所征服,要么其统治的效率不高,以致大众被发动起来造反,要么它让一个强大的、心怀不满的中等阶层得以出现,要么它丧失了统治的自信和意愿。这些因素都不是单一起作用的,作为规律,某种程度上说,这四种因素全都存在。统治集团如果能防止此四种因素出现,就会永远掌权。说到底,决定性因素还是统计集团自身的精神状态。

    附录(乔治·奥威尔写于1946年)

  • 渴望显得聪明、被谈论、死后被记着、报复在你童年时怠慢过你的成年人等等。装作个人主义不是动机或者很强的动机,那是欺人之谈。在此特点上,作家跟这些人有相通之处:科学家,艺术家,政治家,律师,战士,商界成功者——简而言之,是人类中的全体精英。人类中的大多数并非很自私。一过三十岁左右,他们几乎完全放弃了作为个人的感觉——主要为了别人活着,要么在苦差中压得喘不过气来。但还有另外少部分具有天分、随心所欲的人,他们决心一辈子到头为自己生活,作家就属于这类人。
  • 写作是场可怕的、令人疲惫不堪的挣扎,就像很长一段时间得了令身心痛苦的病症。如果不是为某种他既无力抵抗又无法理解的魔鬼所驱使,他永远不会做起这样一件事。就人们所知,者只不过跟小孩子号啕以引起别人注意一样属于一种本能。但同样正确的是,除非他不停奋力消除自己的个性,否则就写不出任何具有可读性的东西。好的文字就像窗玻璃。我不能十分肯定地说出我的集中动机里哪种最强,但我知道哪一种值得遵循。回头看看我的全部作品,我看到在我缺乏政治目的时,写出来的书总无一例外地没有生气,蜕化成华而不实的段落、无意义的句子和装饰性形容词,而且总的说来,是自欺欺人之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