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离人间耳语和骚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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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星集】159《我在上海开出租》

在老上海人这里,出租车司机被叫作“差头”司机,这个词来源于英文“charter”,意思为“租用,包租”,属于典型的洋泾浜英语。

  • 洋泾浜原是上海的一条小河浜,后来被填平筑路,就是如今的延安东路。当时洋泾浜分割着英法租界,两岸商业发达,为了和洋人做生意,中国人开始学外语。于是,一种土洋混杂的“洋泾浜英语”就此诞生,用词简单,以汉语语法为主,很多是英文词汇和汉字词语一对一的直译。比如no can do(不能做),lose face(丢脸),long time no see(好久不见),people mountain people sea(人山人海),one piece how much(一张多少钱)。还有的夹杂着汉语的音译,比如描述一起车祸:One car come,one car go,two car peng peng,people die!(两车相向而行,撞到一起,砰砰!人都死了!)这听起来滑稽可笑,但也简洁而神奇地表达出事故经过。
  • 在一百年前,出租车司机相当于上海的黄包车车夫,也算是一个不错的营生;在二三十年前出租车蓬勃发展起来时,出租车司机收入颇高,简直可称为当时的金领,姑娘们都抢着嫁;哪怕是十多年前,出租车的牌照动辄价值几十万元,在大城市甚至能炒到上百万元。
  • 上海有大约四万辆出租车,七万名以上的出租车司机,每年服务超过四亿人次,每年累计行驶五十亿公里以上,至少可以绕地球十二万圈。
  • 生命的有趣之处正是在这种确定与不确定之间。确定的是,这一天我要出车,会到一些地方,遇见二三十个乘客;不确定的是,具体会去哪里,遇见的乘客都是什么样的人,就像抓鱼摸虾,就像开启盲盒,就像打开一本没看过的书,有诸多期待,而它往往也不会令人失望。
  • 后来我查了一下,按照那对东北情侣的标准,上海确实是有过“夜市”的:20世纪90年代,乍浦路夜市曾经引领风骚,后来随着城市改造彻底消失了;进入新世纪后,寿宁路的龙虾火了起来,但也只是火了一段时间;临汾路的彭浦夜市更是灯火辉煌、人潮汹涌,可是随着卫生城市的创建也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中。土地资源的紧缺,城市化进程的发展,把上海的大排档、路边摊纷纷“赶”进了门店和商场。
  • 入行以来,终于被投诉了一次,我竟然有些兴奋。不过对于这个东北人的所作所为,我百思不得其解。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的人?自己没有达到既定目的,就怪罪到我头上?是谁给他的脸皮,让他好意思把气撒在一个正直、热情、阳光、心地善良的出租车司机身上的?他用谎言求证谎言,什么也得不到。这样的投诉在公司是无效的,在我这里是要被嘲笑的。
  • 跟性格突出的乘客打交道,就像打太极的推手,在你来我往的对抗练习中,该使劲的时候用力,该退让的时候松手,谁也吃不了十足的亏,谁也占不了天大的便宜。反正对方就是一个过客,何必一直念念不忘呢?
  • 我比较赞同孔子“有偿助人”的观点,尤其是那些见义勇为的人,更应该得到相应甚至更多的嘉奖。一味宣扬所谓的“高风亮节”,其实是对做好事的一种抑制。如果人人都那么无私,对社会是有很大伤害的,因为这跟生物个体的本性相悖。虽然观点坚定,但同时我的心态也比较好:相应的报酬给我,我接受起来不会有一点心理负担;但没有报酬,该做的我还是会做。
  • 宛平南路600号这个神秘的地址,是上海人都知道的一个场所。就像北京的安定医院、武汉的六角亭、苏州的四摆渡、桂林的矮山塘一样,上海人揶揄别人时会说:“侬是宛平南路600号跑出来的伐?”——没错,宛平南路600号就是上海鼎鼎有名的精神病医院所在。
  • 周末,送一个年轻的老外到浦东的周浦镇。周浦无疑是属于上海的,却有一个称号叫作“小上海”,曾经非常繁华,如今也是人口大镇,只是离主城区有点远。
  • 著名的英国作家吉尔伯特·海厄特曾在《偷听谈话的妙趣》结尾中描写过偷听的乐趣:“荷马有个经久不衰、被人用滥了的比喻:生着翅膀的语言。别人谈话中的只言片语就长着翅膀,它们宛如蝴蝶在空中飞来飞去,趁它们飞过身边一把逮住,那真是一件乐事。”
    抓住一只蝴蝶,就有可能抓住整个夏天。
  • 后来查看资料,我发现就像豆腐脑都有甜、咸的南北之分一样,传销也有南北之别:南派传销不限制人身自由,住高档一点的小区,主要靠金钱诱惑,善于运用精神控制;北派传销则有些彪悍,进去如同坐牢,睡通铺,过“苦日子”,不听话就会挨打,还有受害者曾经死在传销组织里。不过无论南北,只要你进去了,传销组织都会不断地摧毁你的个人意志,扰乱你的社会关系,榨干你的油水,所谓敲骨吸髓,置之死地而不生。
  • 这老爷子六十岁左右,打扮得有些时髦,戴着小耳环,不长的头发一丝不苟地往后梳着,应该是打了发胶,一看就是老上海人,也可以称之为“老克勒”。
  • 路上,她手指前方,问:“师傅,在车尾巴上贴的壁虎是什么意思?”我说:“这个啊,壁虎就是‘庇护’,谐音,保佑行车平安的意思。”回答这样的问题让我很受用,有一种知识膨胀的感觉。
  • 记得中学生物老师曾经说过,睡眠是最充分的休息方式,而用一种劳动代替另外一种劳动,是最积极的休息方式。
  • 中国本来就是上海的主人,但这些老外开了上海用地名当路名的先河。当时他们还定下,南北走向的用省名,比如河南路、福建路什么的,东西走向的用城市名,你回头查一查,很有意思的。
  • 当然也有例外,比如东西走向的,不但有广州路,也有广东路。这可能源于翻译的问题,因为当初起名时都用英文,“Canton Road”这个词在早期中外交往中既可理解为“广东路”,也可理解为“广州路”,只是被中国人翻译成了“广东路”,而广州路是后来才出现的。
  • 1865年英美租界当局提出的这套以中国地名命名道路的规则,基本停留在公共租界的中区,即原黄浦江、苏州河、泥城浜(今西藏中路一线)和洋泾浜(今延安东路一线)四条河流的范围之内。就整个上海来说,大量道路是以外国人名命名,夹杂着其他各种杂乱的命名情况。以省市命名规则的进一步扩大,是在日本占领上海期间,通过汪伪国民政府施行的。一方面是去殖民化,以欧美人名命名的、以除日本外其他国家地名命名的、带有旧租界痕迹的道路统统改名,另一方面道路系统里中国地名更大规模地出现。有趣的是,在路名整改过程中,小部分参照音译,居然暗合了中国的地名,可以说是藏匿在历史变迁里的彩蛋。比如邓脱路(Dent Rd)改为丹徒路,窦乐安路(Darroch Rd)改为多伦路,海能路(Hannen Rd)改为海南路,海勒路(Hailar Rd)改为海拉尔路,韬朋路(Thorburn Rd)改为通北路,爱而近路(Elgin Rd)改为安庆路……
  • 根据该地区在上海市的位置,对照选择出全国范围内相应方位的省份,然后就以该省的地名来命名这一地区的道路。比如杨浦在上海的东北,所以辽宁省和吉林省各城市的路名基本上都出现在这里;更偏东北的宝山,是黑龙江省路名的天下;陕西省的多在普陀;而新疆则对应嘉定的路名;山东省的多数集中在浦东;云南省的一般出现在闵行;广西的则是在徐汇……
  • 上海人的左转就是大转,右转就是小转,直行都说笔直开,但上海哪有那么多笔直的路啊?都是弯弯曲曲、七歪八扭的。
  • 在这短短的不到五百米的南阳路,曾经发生过一件轰动国内的意外事件:2002年的夏天,香港电影演员陈宝莲从南阳小区二十四楼一跃而下,结束了自己二十九岁的年轻生命。
  • 区分地铁和轻轨,主要看车体宽度和最大客运量:地铁所选用的车型宽度一般是3米或2.8米,轻轨则是2.6米;地铁的最大客运量(单向每小时客运量)为三万到七万人,轻轨的仅为一万到三万人;还有,地铁的最大时速在一百公里以上,轻轨的在八十公里以下。
  • 派出所真是个好地方,是一个人类社会的切面,浓缩了人世间千千万万的争执与矛盾,上演着无数或平淡、或离奇的悲欢故事。报案大厅的民警是何其幸运的人,在方寸之间,就阅尽了人间百态。
  • 我更喜欢初到上海的那段时间,这座城市像一幅巨大的画卷,在我眼前徐徐展开。虽然有些部分我看不太明白,虽然我偶尔也会急躁甚至恐慌,但那种图画缓缓地、逐渐地越来越清晰的感觉,简直太好了。那时,哪怕平平常常的乘客,有一些也令我印象深刻,他们代表着我对这座城市最初的体验。
  • 很多上海的老人都非常随和,会跟你聊家常,问你是哪里人,有没有成家啊,在哪里“借”房子住啊等等——老一辈的上海人都不说租房子,都说“借”房子。有人说上海人排外,但我没有感受到多少这样的情绪。
  • 还好,世界上有苦难,也有困苦中的欢乐;人们有诸多不便,但也一直都在求取更好的生活。我要做的,就是暂且保留住心中的慈悲,去做一个快乐、生动的人,尽情拥抱这座城市,投入这忙碌的人来车往。
  • 我尤其喜欢深夜的上海,灯火依旧连绵不绝,但是大部分的人都已经归于梦乡,除了路上疾驰的车辆、路边等车的人,还有牵手漫步的男女,拖着大包小包行李的独行者,喝了酒后打打闹闹的小年轻……他们让这座城市的深夜保持着生动的面目。
  • 那个路边啜泣的女孩,使整个夜晚陷入呜咽;跟女友吻别的外卖骑手,又为街头增添了一抹温柔;横穿街道、爬树上墙的黄鼠狼,是暗夜里的精灵——我曾十几次与它们邂逅。我熟练地开车前行,像轻轻摇动一艘悠然的船,摆渡着这座城市与我有缘的乘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