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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星集】013《腾讯传》

在所有的商业故事里,运气是最神秘的一部分。

  • 小阿尔弗雷德·钱德勒在研究美国早期工商企业的发家史中,提出过著名的“成长四阶段”论,即积累资源、资源的合理化利用、持续增长和对扩展中的资源的合理利用。
  • 一位创始型企业家的性格和才能,将最终决定这家企业的所有个性。就如同苹果从来直属于乔布斯一样,腾讯从气质和灵魂的意义上,只属于马化腾。
  • 在腾讯这个案例上,我们看到了马化腾团队所形成的极具个性的核心能力,我将之概括为“马化腾的七种武器”,它们包括:产品极简主义、用户驱动战略、内部赛马机制、试错迭代策略、生态养成模式、资本整合能力、专注创业初心。
  • 在OICQ这款产品上所展现出来的智慧,几乎是优秀的中国互联网从业者们的共同特质:从互联网产业诞生的第一天起,中国人在核心技术的开发和基本产品模式的发明上就不是美国同行的对手,他们从来就是一群大胆的“拿来主义者”。然而,在本土化的改造上,他们却进行了无数的应用性创新,这些微小的、细节性的、更为务实的创新让那些外国开发者望尘莫及,甚至难以找到规律。从本质上来说,这些创新属于经验和本能的范畴。
  • 在所有的商业故事里,运气是最神秘的一部分,几乎有一半的创业者“死”在运气这件事上,而且,你无法解释。
  • 一个比较特殊的惯例是,腾讯的总办会没有表决制度,根据人力资源部门主管奚丹等人的记忆,“十年来里,没有一次决策是靠表决产生的”。在部门业务事项上,相关责任主观的意见很受重视,“谁主管,谁提出,谁负责”。在关系到公司整体战略的事务上,以达成共识为决策前提,若反对的人多,便会被搁置,而一旦为大多数人所赞同,反对者可以保留自己的意见。在这一过程中,马化腾并没有被授予“一票赞同”或“一票否决”的权力,他看上去更像是一位折中者。
  • 沃尔特·李普曼曾对媒体的功能进行过精准的定义,在他看来,一个合格的媒体首先要在第一时间告诉它的读者发生了什么,同时再告诉他们,正在发生的新闻意味着什么,这是“我们的工作”。也就是说,媒体追求的核心能力唯有两个:一是速度,二是态度。若有前者,可获得读者和商业价值;若有后者,便可卓尔不群。2003年的腾讯网,离这两条无疑都比较遥远。
  • 伊查克·爱迪思在《企业生命周期》一书中描述道:“在企业生命周期的青春期,企业得以再生。这是一个充满了痛苦的过程,而且时间也拖长了,冲突与行事缺乏连接性。创业者发现自己面临三个方面的挑战:职权的授予、领导风格的转变和企业目标的替换。”
  • 在这个架构中有一个非常微妙的安排:腾讯所有的业务基础都来自于流量,然而,在组织架构中并没有一个类似于“总参谋部”这样的机构来进行流量的统筹配置。
  • 这一职权其实被掌握在了“总办”手上。也就是说,腾讯的组织架构颇类似于“大权独揽,小权分散”的模式,各事业群的负责人在业务拓展上被授予了最大的权限,但其命脉始终由最高决策层控制。在一次内部高管会上,马化腾谈及了调整后的管理理念,他说:“未来5年,腾讯最大的挑战就是执行力。市场怎么样,大家都看得见,但不一定都拿得住。通过完整的指标体系和组织结构保证压力的传导,通过严格考核和末位淘汰留住好的人才,而所有这些,都能把腾讯打造成一个不依赖个人精英,而是依靠体制化动力的成熟体系。”
  • 彼得·德鲁克将企业管理视为“艺术”而非“科学”,其潜台词便是对不确定性的警告与尊重。在《企鹅帝国的半径》中,吴伯凡从经营战略、核心能力和管理能力三个方面对腾讯提出了疑问,他的结论是,“腾讯现在看上去没有劲敌,但其实有一个劲敌与它形影相随。这个劲敌就是腾讯自己,如果它把握不好它的业务半径和管理半径的话”。
  • 程苓峰敏锐地窥视出了腾讯多元化战略中的一个特征:紧盯市场动态,以最快的方式复制成功者模式,利用QQ用户优势进行后发超越。他引述马化腾的话说:“因为互联网市场太新太快,往哪里走都有很多可能。如果由自己来主导可能没有办法证明所选择的就是对的,几个月内都有很多新东西冒出来,凭什么判断哪个是热点?有竞争对手了,人就开始有了斗志;看着别人哪些做得好,哪些做得不好,如果别人杀过来,应该怎么办?是硬顶,还是去别的地方迂回作战?”马化腾后来将上述这段话概括为一个策略——“后发是最稳妥的方式”。这种后发策略,势必造成两种情形的出现。第一,腾讯会被认定为一个“模仿者”而非“创新者”。程苓峰写道:“马化腾不以为然。他说,我不盲目创新,微软、谷歌做的都是别人做过的东西。最聪明的方法肯定是学习最佳案例,然后再超越。我不争第一,没意义。新产品一出来就要保证稳定,不能想怎么改就怎么改,要慎重。”
  • 腾讯以天下为敌,同时,天下以腾讯为敌。“无论马化腾愿不愿意,几乎所有互联网公司都在立稳脚跟、完成原始用户积累之后自动向腾讯宣战。IM对用户有着邮箱、游戏等其他任何服务都无法比拟的巨大黏性,谁不眼馋?”
  • 这两种情形在2006年初露端倪,不过日后的演进态势比程文所描述的还要激烈很多倍。程苓峰没有来得及揭示的另外一个事实是,腾讯为了保持后发进攻的优势,必然会在用户资源的垄断上不遗余力。“模仿而不创新”“以天下为敌”和“拒绝开放”便成为腾讯的“三宗罪”。
  • 在过去的8个年头里,曾李青与马化腾、张志东一起构成腾讯的“铁三角”。他们个性迥异,特长鲜明,马化腾擅长产品,张志东擅长技术,曾李青擅长市场,而这三者几乎是一家创业企业必须拥有的核心能力。而陈一丹总掌公司后方,许晨晔则稳定门户网站,在中国的其他互联网企业中,如此互补的创业组合几乎没有出现过。
  • 他总是能在关键的时刻,表现出潮汕弄潮人血脉中固有的那股不妥协的强势劲儿,尽管这一点也不像他的外表,或者不那么讨人喜欢。
  • 马化腾的这种以用户价值为理由,以利益为最终考量的态度,在很多坚信“世界是平的”的原教旨主义自由派听来非常不爽,也第一次给人留下“拒绝开放”的印象。然而,这却可能是商业竞争的本质。
  • 我们清晰地看到了经典的腾讯式运营:锁定一个“真实的诉求点”,在用户体验上力争做到极致-从庞大的用户基数中抓取消费群-在形成一定数量的基础用户之后推出进阶式有偿商业服务-持续优化、尽力延长产品的生命周期-寻找新的诉求点。这一演进逻辑几乎体现在所有腾讯产品之中。
  • 马化腾似乎对一般意义上的“战略”或“管理”并不十分用心,至少在表面上是这样。这一观察未必准确,纵观腾讯的成长历史,在相当长的时间里,这家企业的转型及迭代驱动力,并非来自既定的战略,而是产品的持续创新。而创新亦非来自于实验室,而是市场的不断变换的需求。
  • 如果没有对用户需求的深入洞察,也就没有快速的产品完善反应。亨利·富特曾经说:“成功的秘诀,在于把自己的脚放入他人的鞋子里,进而用他人的角度来考虑事物,服务就是这样的精神,站在客人的立场去看整个世界。”看来,从客户的角度思考商业,是一个公开的秘密。
  • 任何产品都有核心功能,其宗旨就是能帮助到用户,解决用户某一方面的需求,如节省时间、解决问题、提升效率等。核心能力要做到极致。要多想如何通过技术实现差异化,让人家做不到,或通过一年半载才能追上。
  • 在设计上我们应该坚持几点:不强迫用户、不为1%的需求骚扰99%的用户、淡淡的美术点到即止、不能刻意地迎合低龄化。在产品的总体架构及运营上,则可以采取下述的策略:交互功能Dont make me think、美术呈现尽可能简单、产品设计让功能存在于无形之中、运营要求不稳定会功亏一篑、总体要求快速稳定功能强体验好、发现需求勤看BBS和Blog。
  • 在相当长的时间里,中国的互联网企业家们往往阔谈趋势、战略、时代责任,却从来没有人以“产品经理”的姿态,对产品本身进行如此专注和颠覆性的阐述。2008年的马化腾,还羞于在大众面前公开演讲,不过,他在这次演讲中确乎创造了一种清新的话语模式,它将在几年后成为泛滥的流行。
  • 马化腾一再表达了对“大企业病”的担忧,在他看来,腾讯此时正处在最有利的发展通道中,因此,最大的危机不在外部竞争,而在内部协调。他说,在未来的一年里,所有管理者都要思考“如何通过自身业务将平台间的优势整合在一起,并实现各自所在领域中的专业深度和前瞻创新,最终迸发出公司整体实力的成长”。
  • 腾讯在此次事件中所遭遇到的舆论攻击更让马化腾一度意兴阑珊,在访谈中,我能够非常清楚地感受到他的困惑与余门,甚至在某些时刻,他的价值观都有点动摇。正如黑格尔所言,获得认可的欲望是人类生存最基本的愿望,马化腾一向自诩为产品经理,日夜所思皆是用户体验及得到他们的认可,然而,就是在这个层面上,他遭遇到了致命的质疑。
  • 后来发生的种种变化将证明,在腾讯史上,3Q大战的确是里程碑式的事件,它甚至在某种意义上改变了马化腾的性格,他开始重新思考腾讯的平台策略以及公共属性,在外部沟通上,他也渐渐变得柔软和开放。
  • 企业是一个有思想、有欲望的物体,岁月赋予它组织及观念上的轮廓并将其随时改变,这种感觉非常奇妙,而面对不确定性的焦虑和超越自我的挑战,正式企业家生涯的一部分。
  • 也许有人认为,腾讯公司正在经历有史以来最危险的挑战。但我想说的是,真正的危机从来不会从外部袭来。只有当我们漠视用户体验时,才会遇到真正的危机。只有当有一天腾讯丢掉兢兢业业、勤勤恳恳为用户服务的文化的时候,这才是真正的灾难。
  • 在“云组织”时代,“伟公司”不见得是“大公司”。“云”是未来社会的形态,是社会资源的一种聚合方式,也就是说平时是以水分子形态存在的,需要整合的时候,一旦条件成熟就会形成“云”,任务完成之后又四散而去。这样一种组织形态可能是未来互联网的一种常态。腾讯公司眼里的开放和共享,简单来说就是以释放人的价值为着眼点,以个人资源立足点,以云组织来凝聚,以云创新来推动。
  • 马化腾在后来集结出版的《X光下看腾讯》一书的序言中写道:“我们的面前总是有无数条林中小径,我们已经拥有的那些东西,都要在全新的战略里被检验,哪些是继续发展的基础,哪些是兼程赶路的拖累,其实很难辨别。”
  • 真正能够带领中国互联网公司成为创新之王的,是价值观,而不是各种各样的应用性技巧,“中国的互联网公司都特别缺失价值观,而现在的世界,互联网民众有这种强烈的需求,谷歌没有说改变世界,第一条是不作恶,这其实是非常具有革命性的,也是互联网的本质”。
  • 一位成熟的商业从业者,应该具有两个坚定而又强烈,同时也相互矛盾的信条:你必须破坏原有的秩序和道德规则,同时,你必须致力于秩序和规则的重建,你是破坏的后果承担者和“遗产继承人”。商业的艺术就是要深刻地感受到这种相互矛盾的愿望,但也要心平气和地继续你的工作。
  • 在个人气质上,张小龙像他酷爱的混合型烟草一样,有着“混搭”的独特品质。一方面,他对产品构建和细节打磨有着近乎偏执的爱好,而且与马化腾一样是一位极简主义和直觉主义者;另一方面,他又是迈克尔·杰克逊的崇拜者,实时表现出迥异于传统意义上的IT技术人员的文艺格调。他甚至认为,“产品经理永远都应该是文艺青年,而非理性青年”。面对我的采访,他亦时时流露出作为一个IT“文艺青年”的气息。
  • 博而不专的积累。美术、音乐、阅读、摄影、旅游等等文艺行为貌似不能直接转化为生产力,但是合格的产品经理需要广博的知识储备,以此才能了解和认识大数量的人群,理解时代的审美,让自己的所思所感符合普通用户的思维范式。以此为基础,设计的产品才不会脱离人群。
  • 移动浪潮下,腾讯不仅受到外在竞争对手的压力,更要面对自我的蜕变。而在所有的变革中,自我革命是最艰难的一种。
  • 会不会有那么一天,马化腾终于无法将红包亲手发给每一个腾讯员工?文化会不会遭遇管理半径的挑战?2012年4月24日,大白胡子的凯文·凯利背着双肩包、拎着一架单反相机出现在北京腾讯会所。他的妻子是台湾人,早年在亚洲游历10年。近几年,因《失控》一书的走红,凯利成为中国各类互联网论坛的常客,他被大家亲切地称为KK。这位《连线》杂志前主编、喜欢大胆预言的学者对中国有着特别的青睐,“我非常喜欢中国,因为我坚信未来就在这儿,世界的未来就在中国”。坐在大胡子KK的对面,42岁的马化腾长相清秀,更像一位完成学业不久的年青人。他们的讨论是从管理的失控切入的,“对于我们来说,内部管理问题是一个非常大的担忧,比如员工数增加非常快,去年(2011年)增加60%,现在突破两万人。文化的稀释,包括管理方面,都会产生很大的问题。外界也有很多文章质疑腾讯有没有失控”。
  • KK当然不是一个管理学家,不过,他所提出的理论却好像能够在思考模式上帮到一些忙。在他看来,“失控”不是指混乱无序、低效率甚至自我毁灭的状态,蚂蚁群、蜜蜂群这样由巨量个体构成的组织体,能够呈现出高度的秩序和效率,不是因为蚁王、蜂王的控制,而是得自于一种自下而上的大规模协作,以及在写作中“涌现”的众愚成智、大智若愚的“集群智能”。KK在对话中提到了《道德经》中所说的“有为”与“无为”,他开玩笑地说:“也许你们中国老祖宗的智慧可以帮到所有的互联网公司。”在马化腾看来,比自己对公司的控制力的丧失更可怕的,是公司自我生长、自我创新能力的丧失。用成熟的流程来管控公司,似乎避免了内部的冲突和纷争,但企业运行机制的官僚化日益明显,产品、研发按部就班,员工与部门有可能只对流程负责,而不对结果负责。这样的话,企业的创新能力必定下滑,自发的、原生态的创新能力将日渐萎缩。对这样的困惑,KK提到了以亚马逊森林作为类比。在他看来,一个真正具有创新性的公司,应该像一个巨大的森林,没有人在植树,没有人在饲养动物,但林林总总的动植物在那里旺盛生长和繁育,而这又是一个“失控”的过程。KK引用了自己在书中提及的观点:“没有恶劣环境,生命就只能自己把玩自己。无论在自然界还是在人工仿真机界,通过将生物投入恶劣而变化多端的环境都能产生更多的多样性。”
  • 在腾讯的最高决策层中,绝大多数人像网大为一样,有着低调务实的性格,这个团队保持了相当长时间的稳定性,与阿里巴巴、百度等公司截然不同。相较公众英雄,用“沉静型领导者”来描述类似腾讯这样的决策团队无疑更为合适。他们与传统意义上的大胆而勇敢的领导形象完全不符合,因为他们根本上不想那么去做。这样的决策团队缺乏戏剧性人格,没有表演的欲望,却能够以最坚毅和冷静的风格带领公司走得更远,他们是现实主义者,不太相信所谓的奇迹。畅销书《基业长青》《从优秀到卓越》的作者吉姆·柯林斯在自己的案例研究中也发现了这一类领导。
  • 人在企业长期经营中的独特价值。在《从优秀到卓越》一书中,他曾很感慨地写道:“这个世界充斥着众多的管理怪才、精明过头的战略家、装腔作势的未来学家、恐惧传播者、蛊惑人心的权威和其他各色人等,能看到一个公司只依靠一个简单的理念,并运用想象力和卓越的能力支配运用这个理念而获得成功,真是让人耳目一新,为之叫好。”
  • 2016年10月22日,在清华大学经管学院的一次对话中,马化腾再次谈及少年时的天文爱好:“看看星空,会觉得自己很渺小,可能我们在宇宙中从来就是一个偶然。所以,无论什么事情,仔细想一想,都没有什么大不了的。这能帮助自己在遇到挫折时稳定心态,想得更开。”